背影

    父亲走了。
    前天晚上6点多从罗湖口岸过关回深圳，队排得比平时长许多，于是预留出来去机场的时间就不够了。过了关后我急急地把他们送上出租车，隔着玻璃我看到他还在车厢里跟我叮嘱什么，但是我已经听不见了，车绕着弯迅速地远去，我的泪很快地下来了。
    两年前父亲离开了工作奋斗廿载的老单位，到市委上班。本来是很平常的人事变动，却经历了意想不到的繁难。去年伯母离世，他东奔四走，安排张罗，连自己的病 也没有顾及，结果头七刚过就因急性胰腺炎住院了，加上本就是隐患的胆结石，反复发作了几次，就是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折腾，人整整瘦了二十多斤。今年我读研 究生，生平第一次在外过年，他就和哥哥带着很多家乡的特产食物来看我。虽然嘴上说是过来玩，但我知道他是怕我在这边孤单。几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，我们几 乎踏遍了香港的山海和城市，就在这么忙碌的行程安排中，他还每天给我做饭，打扫房间。这是自从去西藏之后我第一次和父亲在异地见面，和上一次相比，病痛虽 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，但是他的反应和精神都明显的不如以前了。
    自从上大学开始离开家，到现在已经快六年的时间，与父母是聚少离多。这六年的时间里，几乎每两天我就会打一个电话回家，如果是第三天打的话他一般就会问 “怎么前两天都不打电话的”。家里出了什么事，他都不愿意给我说，只是瞒着我，怕我在外面担心。他少年失学，终于靠自学读上大专，考取会计师，从偏远的乡 下来到城里，数十年来一直独立支持，做了许多事。现在年华渐去，他把满腔的希望都寄托在我，但我总是有许多的不好让他担心。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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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 說道：「爸爸，你走吧。」他往車外看了看，說，「我買幾個橘子去。你就在此地，不要走動。」我看那邊月臺的柵欄外有幾個賣東西的等著顧客。走到那邊月臺， 須穿過鐵道，須跳下去又爬上去。父親是一個胖子，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。我本來要去的，他不肯，只好讓他去。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，穿著黑布大馬褂，深青布 棉袍，蹣跚地走到鐵道邊，慢慢探身下去，尚不大難。可是他穿過鐵道，要爬上那邊月臺，就不容易了。他用兩手攀著上面，兩腳再向上縮；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 傾，顯出努力的樣子。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，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。我趕緊拭幹了淚，怕他看見，也怕別人看見。我再向外看時，他已抱了朱紅的橘子往回走了。 過鐵道時，他先將桔子散放在地上，自己慢慢爬下，再抱起桔子走。到這邊時，我趕緊去攙他。他和我走到車上，將橘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。於是撲撲衣上 的泥土，心裡很輕鬆似的，過一會說：「我走了，到那邊來信！」”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--朱自清·背影